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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溪上的“西客” □ 李駿虎 閩越多溪。 梅溪,發源于武夷山東部的梅嶺,因而得名。她倒映著有宋一代詩詞和理學最璀璨的星斗,陸游、楊萬里、朱熹,他們飲梅溪釀的酒,走過梅溪上的石橋,泛舟梅溪上吟哦,在梅溪畔設壇講學,詩章著述的華彩、人文際遇的軼事,都讓梅溪成為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地標之一。 梅溪兩岸村落都以梅為名,上游有上梅村、下游有下梅村。北宋詞人柳永生于上梅村。我輾轉半日迢迢數千里來訪梅溪,今天的梅溪兩岸,已不聞柳三變、陸放翁、楊萬里的佳篇遺墨,也不見朱子授課的學宮,人們津津樂道、處處映入眼簾的是“晉商”二字:“晉商萬里茶路起點”“晉商販茶第一站”“晉商與景隆號茶磚印模”“晉商進行武夷巖茶貿易的‘集春號’茶行”,不一而足,這里簡直就是當地人開設的晉商萬里茶路博物館,就連唐代的山西人薛仁貴父子也在這里享受著香火,被當作神來敬仰。 無論販茶的榆次常家,還是開票號的祁縣喬家,多有因對朝廷有捐獻而獲贈武功將軍或朝議大夫。正是由于晉商與朝廷關系密切、由于他們對政治地位的熱衷,使得他們有機會得到與國家政策密切相關的商機,也使得他們有眼光和胸懷去做曠世僅有的大生意,榆次常家不遠萬里來福建販茶到俄羅斯,就跟清廷對俄外貿政策有著直接的關聯。自17世紀中葉以來,歐洲開始“尚茶”,尤其俄羅斯人,對中國茶葉的喜愛到了“寧可三日無食,不可一日無茶”的地步。明代,俄宮廷就遣使來中國請求互市,未準;到了清順治至康熙年間,俄國干脆直接派遣商人來當大使,以便借機進行少量茶葉貿易,這點進貨量對于其國內巨大的需求量來說,不過杯水車薪。中國茶在俄利潤巨大,晉商常萬達看到了商機,用異于常人的眼光和魄力審時度勢,從晉中遷居到中俄邊境的恰克圖。乾隆二十年(1755年),清廷不準俄商赴京,指定中俄貿易統歸恰克圖一處,常萬達占盡先機,得天時占地利,他深知俄人對茶品的挑剔,為在商業競爭中取得最大優勢,常萬達毅然不遠萬里到武夷山購買巖茶。武夷巖茶品質有多高?清代袁枚曾感嘆:“故武夷享天下盛名,真乃不忝!” 晉商父子牽著10余峰駱駝風塵仆仆來到閩北大山中的下梅,他們看到的情景正如當時大學士、軍機大臣王杰詩中所寫:“雞鳴十里街,日出千鼎煙。”是個擁有千戶人家的大村鎮了。當時的武夷茶,主要是烏龍茶和紅茶,已經由水路遠銷廣東和東南亞,頗負盛名。此時的梅溪,早已不是一條人文的河流,儼然已經成為繁忙的水運河道,建有四處河埠碼頭,裝卸、吞吐著下梅茶市的貨物。富甲天下的山西客的到來,如飛鴿入林驚起鴉雀一大群,下梅的茶商都蠢蠢欲動——誰能夠與“西客”聯手,誰就將成為下梅首富。常萬達并不急于收茶,耐心地觀察、物色著生意伙伴,看到在當地四大茶商中,來自江西的鄒氏更講誠信,于是決定與鄒氏的“景隆號”茶莊合作。從景隆碼頭裝貨的竹筏由蘆下巷河埠下水,進入梅溪水路,成一時之盛況,據《崇安縣志》記載:“每日行筏三百艘,轉運不絕。” 常氏父子在下梅設莊后,創立了收購、加工、販運一條龍方式,將散茶加工成更加便于長途運輸的紅茶和磚茶,雇傭當地工匠上千人。每當茶期,車馬浩蕩運輸至河口,再雇傭船幫,走水路經信江、鄱陽湖、長江至漢口,沿漢水運至襄樊,轉唐河,北上到達河南社旗,社旗有十家專為山西茶商兼做保鏢的客店,稱十家店。而后轉由馬幫馱運到洛陽,過黃河,越太行,經長治、晉城,出祁縣子洪口;換畜力大車繼續北上,經太原、大同至張家口或歸化,再換駱駝穿越茫茫大漠,最終到達庫倫、恰克圖商城,全程3500公里。常家的駱駝隊興盛時達到上萬峰,駝運也延長到從黃河到莫斯科。因為晉商販茶,合作伙伴鄒氏成為下梅首富閩商巨室,下梅也成為武夷山最熱鬧的茶葉集散地,橫貫下梅的當溪兩岸店鋪鱗次櫛比,興建起高門大戶70余座,帶動了從下梅到恰克圖沿線3500公里的茶葉生產、水陸運輸、保鏢客店甚至青樓行當的興盛,拉動了大半個中國的經濟繁榮。 常家在恰克圖設莊主營武夷茶,俄商買茶后再向西橫跨西伯利亞,直至遙遠的莫斯科、圣彼得堡,以及西歐和中亞國家。從武夷山下梅到歐洲,這條縱貫中國南北,穿越中、蒙、俄,大漠、草原,橫跨亞歐大陸,全長1.3萬公里的國際商貿通道,被譽為“晉商萬里茶道”,先后延續兩個世紀之久。晉商不畏艱險、篳路藍縷的開創精神,為東西方經濟和文化交流史譜寫了壯美篇章。 晉商到武夷山販茶,歷經200余年,常家收購了多座荒廢的茶山,用晉商鍥而不舍、精益求精的精神,把武夷茶的種植規模和品質都推向了一個巔峰。“先有復盛公,后有包頭城”,說的是晉商喬家對西北發展的影響,而常家更是開辟了兩個世紀的中歐萬里茶路輝煌,樹立了晉商的歷史豐碑。 |
